文化观察丨宋恕：济南山水最难忘

□本报记者 卢昱

一百多年前，济南的交通工具、食品、房宅、娱乐场所、新建的学校、新办的书局、报社、电影院，衣食住行的花费等是什么情况？在晚清启蒙思想家宋恕的日记中，可以一窥究竟。

广招四方胜流，聚于历下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1907年6月底，担任山东学务处文案兼议员的宋恕在历下亭公请朱益藩、方燕年两位山东提学使。这顿饭花费多少呢？在日记中，他如实记录花销。先是学务处的同仁凑份子，月薪三十两以上者每份派京六千零廿二文，以下者派三千零十文。

这两位提学使分属两桌，最高级别的鱼翅全席，两桌共计京钱八十千文；学务处同仁吃的是鱼翅便饭，一共六桌，一百三十二千文；其他人吃海参两大件两桌，十二千文。其他费用还有点心九千文，啤酒半打四千文，绍酒二坛八千四百文，烧酒二斤六百四十文。

宴请的前后花费也被宋恕细心记录下来：船四只十千文，照相八千文，镜框二千一百文，赁历下亭座钱十千文，行人茶炉钱六千文，家人饭钱九千六百文，号勇护勇饭钱八百文，茶叶一斤九百六十文，烛二斤四百八十文，牙签纸片等项六百十八文，官盒手本等项五百四十四文，赁彩䌷钱四百文。

上述记录除了透露花费外，最有价值之处是提到在泉城夏夜中闪闪发光的啤酒，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关于济南人喝啤酒的文字记载。这顿聚餐，花费京钱甚多，可谓奢华，要知道，在宋恕同时期的日记中，他记载济南的肉价约百廿文一斤，鸡价约八十文一斤。

老家浙江温州平阳的宋恕为何来到济南？这与他兼容东西的学术背景密切相关。他自幼资质颖异，有神童之誉。瑞安孙锵鸣奇其才，以小女许为婚姻。孙锵鸣与其兄孙衣言都是浙东学派的名儒，前者曾任侍读学士，后者官至太仆寺卿。孙衣言的儿子孙诒让是著名的古文经学大师。宋恕以姻亲关系得以亲近孙家，受到孙氏兄弟父子的教诲与熏陶，从他们那里继承到永嘉学派注重事功、浙东学派重视史学的学术思想，并开始关注王夫之、冯桂芬、魏源等人的著述。

光绪三年（1877年）以后，15岁的宋恕随岳父出游上海、南京等地，对世界大势有了进一步了解。光绪十六年（1890年），他在杭州入诂经精舍，师从著名经学大师俞樾。此后，他的头脑中开始酝酿变法维新的思想。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以后，宋恕任教于杭州求是书院、温州公益学校等处。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他东游日本。两年后，他受朋友之邀到山东任职，于九月三十日抵达济南。山东巡抚杨士骧对宋恕十分器重，委以山东学务处文案兼议员的职务，其位置仅次于总办。宋恕一生以读书交友为主，加以经常疾病缠身，所以较少任事。济南三年，是其任事较长的一段日子，他表现出多方面的才干，对山东的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一定贡献。

到济南不久，宋恕提出很多兴办教育的建议。如他上书杨士骧，请求在山东创办粹化学堂。所谓粹化，即“国粹、欧化”，这在当时还是刚从日本借用过来的新名词。春，奉委编辑山东《学务杂志》，撰《学务杂志凡例及叙》。叙文回顾山东学务处三阶段及其成绩，并略述个人境况。所谓“广招四方胜流，聚于历下，以议教育之大改良，于是议立粹化学、议立音乐学、议立女学、议立简字学、议立半夜学，议立盲哑学，议设公园、议设幼稚园、议设图书馆、议设博物馆、议设阅报总分析、议设宣传总分所，皆蒙嘉纳。”

他提出，山东的基础教育已有一定的规模，在国内也是领先的，但根据形势的需要，必须开办专门教育，“招英俊之书生，施特别之教育，以博览方闻为日课，融国粹、欧化于一炉，专造异才，以备大用”。他认为，中国要想御侮图强，就必须造就能够对中西文化融会贯通的人才。

杨士骧原则上接受了宋恕的意见，只是没有给学堂冠以“粹化”的名称，而是定名国文学堂，并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建成。

推行社会教育，关注女性解放

在山东学务处任职期间，宋恕还提出过大量好的建议，如创设农务总局、宣讲总分所等，其中创设大明湖公园的建议，特别值得一提。当时山东为推行社会教育，提倡举办阅报所，宋恕参考西方国家的经验提出，“阅报所宜兼寓公园之意”，即把阅报所办成公园式的场所，应该“多种花木，稍养鱼鸟”。他提出：“省城本为海内名区，宜于大明湖畔建一极优雅之阅报总所，他年扩之可谓济南公园。”这可以看作大明湖公园建设的最初动议。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春，宋恕作《采西制办公园议》上呈抚院，提出教育有直接教育和间接教育之分，公园担负间接教育的功能，济南应该先于各行省率先举办。他指出，可在湖滨圈地若干，加以保护和整饬，冠名“明湖公园”。他认为，公园还应视省中财力的情况，陆续建设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水族居、音乐会所、阅报公所、竞马场、竞走场、舞剑场等。这对于改造社会风气，造福国民，作用多多。宋恕的这一建议，受到杨士骧的肯定而被采纳。大明湖公园作为学习西方休憩游乐方式的做法，在全国是比较早的。

在设立大明湖公园的建议中，宋恕重点提到建设图书馆的问题。该建议被杨士骧采纳，但杨士骧未及实施就调离山东。直到宣统元年（1909年），宋恕离开山东后，才由熟悉此事的提学使罗正钧重新向新任巡抚袁树勋提出并得以奏请举办，由此建立了今山东省图书馆的前身——山东图书馆。

宋恕在日记中还详细记载了函电收发的情况，以及要紧的政务时事。比如赵启霖革职，清廷政务公开情况，被革职的其他官吏情况，除了关注的官员贬谪、刑事诉讼、宗室臃肿等，他还着重记录了两件大事——

山阴鉴湖女侠秋瑾发起女子体育会，曾有诗句云：“祖国河山频入梦，中原义士孰挥戈？”又云：“抟沙有愿兴亡楚，博浪无椎击暴秦。”丁未六月初六日以徐案被株连杀于绍兴。其生平善演说，能舞剑放枪。时山阴令李祝嘏以不肯用刑讯被知府贵禀撤其任。

湖北人宋观察康复报告胡仿兰惨死事于教育总会，由总会请江督查办，复由沈仲礼观察上禀请办。于是淮、徐、海留沪学界公举李壎调查得实，并得到该女士临死交轿夫带去《别兄嫂手书》一通，石印传世。宋观察又建议请旌及各地天足会开追悼会。

第一件事的背景是1907年7月，秋瑾在绍兴被绞杀，被杀害的原因是组织武装起义；第二件事的背景是1907年4月，江苏沭阳人胡仿兰在绝食5天后服毒自尽。原因是她主张放足，而且想投考女子师范学校，和公婆产生巨大矛盾。

这两例震惊全国、引起舆论轩然大波的女性之死，和晚清社会的两件大事密不可分——缠足、女性教育。彼时，从女性的身体解放到意识觉醒，从女性的教育到婚恋再到她们的思想与生活，折射出社会的发展与变迁。日记的字里行间，显现了宋恕争取男女平等的开明思想。

济南比之杭州亦决不让

宋恕籍隶浙东，一生浪迹萍踪，在南京、上海、天津、杭州都生活过多年，对济南却情有独钟。他在给寓居杭州的妻子孙思训写信时，对济南满城的泉流、清洁的街巷赞不绝口：“济南水土自古著名，城南有七十二泉流入城中，城中人皆饮泉水，其水急流不停，非但清洁异常，且卫生家以为无微生物，故全城男女绝无痨症云。”“虽极狭之沟水亦急流而毫不留秽，信乎其美也。至土则多砂，经雨易干，故极少泥滑之患也。”

宋恕告诉爱妻，自己对济南的气候十分适应：“济南以群山环抱，又有大明湖之故，素称夏不暑而冬不寒……时已季秋，风和日暖，早晚只需一件夹衣，午间只需一件单衣，与江浙天气直无少异。”他还把济南的街巷与北京、河南、杭州相比较：“济南城中大小街巷皆铺石板，其阔有平列至五六七行者，步行甚便，视北京、河南等处殆有仙凡之别，即比之杭州亦决不让，且小巷之清洁反过于杭州。”

济南的湖光山色给宋恕留下了极为美好的印象。他深秋时节泛舟大明湖，遍游湖内外景点，盛赞大明湖风景的秀丽：“满目残荷，想见六七月花容之盛，夹堤高柳，绝无纤尘，画船箫鼓，终年不断。”他游趵突泉，便想到杭州的玉泉寺：“城西别有名所曰趵突泉，环池石槛，茶客如蚁，风景略如杭州之玉泉寺，而泉水飞腾如茶炉之沸，其池亦大于玉泉寺之池数倍，此奇泉之观则为西湖所无。”

宋恕作为晚清启蒙思想家，同时也是一位写旧体诗的高手。他在济南期间所作的诗，保留下来的有百余首，其中多数是描写济南的景物风情以及凭吊地方历史人物的。对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以及济南的很多山、泉、祠、寺、庙、观，他都以诗描绘出一幅幅美丽的图画。他长于写景状物，也喜借景抒情，如他的《趵突泉》诗：“怪绝阴阳炭，煎成百沸泉。伏流能怒发，人事竟难然！”他多年思考中国的变法问题，希望中国能够涌现一场改革的大潮，但维新派流亡海外，革命党屡遭通缉。这首诗表现了他半憧憬半绝望的矛盾心态。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南归前的几个月，宋恕表现了对济南的依依惜别之情。他一有闲暇就到城内城外各处游览，周围的龙洞、药山、标山、鹊山、华山、大佛头，他都专程前往或重游，在城内的湖岸泉边散步、观荷、品茶，更是数日一为之、一日数为之。

宋恕回到瑞安后，刻有一方“济南山水最难忘”的印章，用以寄托对济南的怀念之情。两年后，宋恕怀抱着满腹的才华和壮志病逝，年仅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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